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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洪雷:拍《父辈的荣耀》现场不许演员哭

      最后两集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意外。从创作视角来说,《父辈的荣耀》承载了太多的主题期待。

      编剧赵冬苓最初的灵感来源是中国人与自然的相处方式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导演康洪雷则从林业工人的故事中看到了文化和文明的碰撞。而从主旋律的角度来说,它全景展现了中国二十年来的林业改革,“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贯穿于其中,甚至还包含了大学生返乡和乡村振兴的新时代进程。

      而它之所以取得上佳的收视数据和8.6的豆瓣评分(评分人数29248),还是因为顾家这个大家庭的故事结结实实入了观众的心。

      一面是观众期待的家庭戏收尾,一面是庞杂而必需的主题表达,《父辈的荣耀》想不落入俗套真的很难。

      但它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家庭戏依然唱主角,照样温暖;没有多喊一句口号,却观照到了每个大主题。

      《父辈的荣耀》是导演康洪雷今年继《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之后又一部在总台央视播出的作品。收官之际,影视独舌对话康洪雷,听他详聊了《父辈的荣耀》的创作心路。

      我和互联网有奇妙的缘分。以前我们拍剧,都是跟电视台合作,但我那时候的一些作品,经常被认为“挑战观众收视习惯”,于是被退货。

      还好有互联网,我那几部剧在上面传着传着就又火了,电视台又顺理成章地买回去。

      所以我一直对互联网有好感,这次拍《父辈的荣耀》,腾讯视频一把剧本递到我手里,我就特别愿意干。

      赵冬苓老师的剧本写得很扎实,这个题材也更贴合我们这代人的审美,每场戏都来自于生活。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看不太懂,还真不是我不愿意去了解,比如玄幻这样的题材,不管是故事的讲法,还是蕴含的思想,我都感受不到它的现实意义,跟我们以前流行的神话题材完全是两回事儿。

      所以当我看到腾讯视频的团队里有这么多年轻人时,心里就特别高兴,也特别愿意跟他们一块为这个项目赴汤蹈火,以此求证我和年轻人是否有代沟,并且诚心诚意向他们学习,了解他们的审美以及对市场的判断,对我来说是一次非常有意思的实践。

      我认为,《父辈的荣耀》是文化和文明的一种碰撞。这里说的文化,是指一个地区的人长期以来建立起来的一种共有的生活习惯,它让每个人感觉到安全、惬意。而文明则是一个地区或社会延伸到人类发展和组织的高级阶段的过程,特点在于进步,在于改变,它的到来可能会让人感到陌生,感到恐慌,感到迷茫。

      像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认为就是人类未来的一种先进的生活理念,也是一种文明的象征。

      但话是这么说,具体实施起来又会怎样呢?人类在向更高一层的文明迈进的时候,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人们会有太多割舍不掉的过往,而这个过往是难以用金钱或时间就能弥补修复的,但社会的洪流会推着我们一直向前,奔向未来的那个文明。

      比如,人们向往蓝天白云,但倘若没有怎么办?我们得去治理,不是向老天爷喊一声就治理了,而是得把周边高污染的东西关停或转移,这就牵扯到了人的生存和利益,矛盾随之产生。这都是要在《父辈的荣耀》里充分体现和探讨的,也是促使我拍这部剧的一大动力。

      我跟赵冬苓老师很熟,在我印象里,她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眼里揉不下沙子,同时她又充满了人文精神和对林业工人这一群体的同情,所以她才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对我们的二度创作,她又十分包容,只提了一句“别把剧本改得七零八落”,于是我们在尊重剧本的基础上,重点对两个段落进行了调整。

      第一个段落讲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林业工人正在逐步失去原来“林老大”的地位,顾家的生活条件每况愈下,而顾长山(郭涛 饰)和那存花(刘琳 饰)在已经有了两个亲生孩子的情况下,又收养了三个工友家的孩子,由此组成了一个别样的大家庭。

      自己家的条件不咋滴,还连续收养三个孩子,如今听起来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所以我当时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有唯一性。

      也就是说,这几个孩子的到来,必须让人觉得合情合理,且是唯一选择,没有第二条去路,要让最挑剔的观众都对这段情节和设定挑不出毛病来。

      第二个段落是,陈兴杰(张晚意 饰)为什么最终选择回到家乡?现在的很多影视剧都有年轻人回乡创业的情节,但真的能让人信服吗?

      就拿陈兴杰来说,从小到大,他看到父母为生计而吵架,看到村里人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他拼了命地要走出去,绝对不会在这儿多待一天,哪怕考大学,都要到遥远的南方。等他毕业后,在城市里落脚,渐渐地会开始问自己:家乡和都市之间究竟应该如何选?

      我又提了三点要求:首先,陈兴杰回乡,必须是一个理性和感性兼而有之的决定,是一个有未来的决定,而不能只是感恩父母、回馈家乡所做的选择。

      其次,从一开始我就说了,这部剧里要讲文化和文明的碰撞,那么我就要让陈兴杰的回乡成为一个契机,让观众更直观地看到文明和文化相撞的过程和结果,也算达成主题上的一以贯之。

      第三,用陈兴杰的回乡引出“碳中和”的概念,引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为剧集注入更多的当下性。

      当时我们看到了一个报道,讲的是北京农学院的一个女孩子,老家在鲁西南,世代养殖鲁西牛,在市场极好的时候一头牛能卖两万块钱。她从农学院毕业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将自己的所学和当地的养殖现状结合起来,到后来她们养的鲁西牛身上的某个部位就能卖两万块钱。

      我一直跟身边的人讲,我们是故事的讲述者,所做一切工作的目的都是为了故事好看,否则,即便你的作品再有哲学高度、美学认知、思想厚度,也都白搭。

      举几个视听语言上的例子,我看到有一些观众也在讨论。第一集的时候,顾长山坐炕头端详着采伐指标规划图,妻子那存花在厨房里张罗饭菜,本是一个非常生活化的场景,但顾长山穿的是中山装,那存花也穿着非常体面的衣服,一点都不生活。为什么呢?看下去就知道了,因为他们要请客,在等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也就是林业局的副局长。

      再比如,陈兴杰在家生火意外引起火灾,虽说村里的人都来救火了,但他们都是在给自己的家人增衣御寒,没人管穿着单衣的陈兴杰,唯独顾长山把自己的棉大衣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并且把他带回了家。这一带回去,就是一辈子。

      这些镜头的寓意,不需要通过人物对话直接讲出来,但蕴含的信息量就摆在那儿,观众一看便知,这就是它的细节和味道所在。

      我希望这种细节和味道是特别的,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就像我一定要拍出三道沟的局限性。它不是北京上海,也不是二三线城市,我称它为“五线乡镇”。

      五线乡镇的局限性怎么体现?我说得带着主创去亲眼看一看,有些地方的院子已经不住人了,但院子里种满了大白菜,还养了鸡,家家户户都如此,从视觉上就直观给予了我们一个认知。

      生活环境只是顺带着看,其实我们一路都在听,听当地的林业工人讲他们的故事,从第一代一直讲到第三代。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很多老一代林业工人都是早年间疯狂伐木,后半生拼命种植,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那片土地,有一种轮回式的味道。

      这一点在剧中也有体现,顾长山的师父就是第一代林业工人,他在山上种树的时候离世,一辈子伐木无数,但总共种下了三万六千二百一十二棵树,最后像一颗青松,双脚扎在土里,遥望着山下的村,像山神一样。

      我希望演员能够演出那种生活化的味道,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也没有林区的生活经验,但我们通过搭景造景给他们营造的环境,包括精心准备的服装和造型,都在帮助他们进入到戏剧规定的情境中。

      我们也会去观察当地人的生活习惯,有一天张晚意过来跟我说,当地的年轻人,走路的时候腿都抬得老高,我说是啊,因为这里是山区,不像其他地方路那么平,你不抬高会绊倒你的。后来他拍的时候,就会故意抬高一点角度,我说这就叫创作。

      比如刘琳是北京人,有时候东北话学得不标准,而且一激动北京腔就出来了。那怎么办呢?拍摄时间紧任务中,不可能完全学会东北话,所以我们就做了设定,存花姓那,早年间在北京城跟着爷爷生活,后来又跟着家里人回到了这个地方,口音没改。

      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剧里有一场戏是三个女人对话,说存花的口音都跟我们不一样,人家祖上姓努尔哈赤。存花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家里人都这么说话。

      我知道《父辈的荣耀》的故事很欢乐,也很催泪,但在拍摄时,我最长给演员说的一句话是:忍住了,不许哭。

      刘琳问我,咋还不让人哭了?别的导演都让我们哭。我就跟她说,首先,你们那是演员的哭,而不是角色的哭,是演员被感动了而非角色。其次,演员要少哭,让观众哭就够了。

      艺术没有对错,但分低级、中级和高级。就拿我们这个类型的戏来说,我认为低级就是不断地煽情,中级是演员动不动就哭泣,太矫情,而高级应该是人物不动声色,观众泪流不止。

      我说我希望你们能向高级靠拢,能忍则忍,能不哭就不哭,实在忍不住,我在后期也给你剪掉。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每次最忍不住的其实是我,天天躲监视器后面哭。

      其实,这也是对演员的一种要求,即不要老待在舒适区演戏。比如,老两口的儿子出狱。在这个情境下,哭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但我就是不让你哭,除了哭一定能找到别的,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只要合理即可。

      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味道,克制眼泪,克制情感的宣泄,做到了这一点,这部剧的美学价值就能得到提高。

      当然,克制不等于不考虑现实逻辑。比如存花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在儿子入狱、丈夫住院后不也有一场爆发的戏吗?

      拍摄这场戏时,现场还有一些争论,说觉得突兀。我说不突兀,一个这个岁数的女人,承压过重,在无助的时候突然发点儿火再正常不过,这就是人嘛。她可以善解人意,但不可能在每件事上都善解人意,否则这个人物就不可爱了。

      我的一个工作习惯是,做筹备工作的时候多做加法,这会让你的准备更充分,到了真正拍摄时多做减法。比如,我现场经常会删一些演员的台词,一是台词太多容易招观众烦,二是电视剧毕竟是个影像艺术,不是广播剧,能用行为表达,就尽量少用语言表达。

      家庭剧不是只有家长里短,每件事情背后都可能隐藏着很现实的东西。我经常跟团队说的一句话是,一部剧光有五个信息量是不够的,观众不会看,你最少得达到15个信息量。就算只是家庭剧,信息量有多少都不算多。

      《父辈的荣耀》往大了说,讲的是林业改革,是碳中和,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是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往小了说,一个家庭的背后蕴含了无数值得探讨的课题。

      顾长山一家为什么要收养别人的孩子?抚养的背后是什么?这里边有很多既个人又社会的现实问题。孩子长大了,相互之间又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化学反应,反映出当代年轻人遇到的问题。

      目前来看,我们的苦心没有白费,观众大抵还是买账的。他们跟我说,导演,《父辈的荣耀》开了8.7分。我一下子就有点慌,以前我们和电视台合作,不太讲究这个,现在和视频平台合作,就必须重视口碑。

      我就问他们,8.7算及格不算啊,因为我对这个开分真没概念,以前的剧好像得过9.5、9.6,现在才开8.7,我别给搞砸了。他们说成绩相当好,重点是年轻人都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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